《四川师大报》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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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与自行车的故事

   期次:第621期   作者:汪洪亮   


  

  在我很小的时候,自行车有个很洋盘的名字,叫洋马儿。
  既然是洋马儿,那就不是谁家想有就有的。1980年代初,自行车在农村并不普及。谁家姑娘出嫁了,新郎推着一个锃亮的的自行车,我耳边就是一片啧啧声。
  那时自行车比较贵。父亲是个理发匠,理一个头发一毛钱。要理一千个头发,才买得起一辆新自行车。就算运气好,每天理15个,也要理70天。那时农税提留要交,种子农药要买,父亲还要抽点劣质烟,喝点跟斗酒。印象中,临近1990年父亲才买了个二手的自行车。
  1980年代出行,主要靠走路。每年寒暑假,我都去外公外婆家,穿小路,走捷径,也要2个多小时才到。我曾随爷爷奶奶到过峨眉县城,也是一路走走停停,嘴里嚼一个五分钱买的麻饼子,脚都走疼了,心里却雀跃。
  那时载货,主要靠鸡公车,也就是手推独轮车,可推可拉,灵活方便。载重量大,可达数百斤。其劣势在于其以人力动力,速度慢。自行车为机械传力,由齿链驱动后轮。相对鸡公车,自行车速度快多了。
  农村自行车一般为28圈轮,能载货,后座很厚实,可以放扁担或拴绳索,套箩筐或系口袋。那时大姑父在卖菜,每天很早去进货。两个大箩筐,内装几个大冬瓜,重量就达两三百斤。
  一般人骑车,是手扶双把,左脚踩踏板滑行,右腿起而越过车身。父亲学车晚,左脚踏地,右腿迈过车身踩踏板,然后抬升身子,坐于凳上。这种上车法,叫“骑死车”。有的搭车人不敢跳上已经滑行的车子,便先坐在后座上,叫“上死车”。我们遇有人搭乘就要先问“上死车”还是“上活车”。

  二

  小学时,学校近。我们都是步行上学,背着帆布书包,滚着铁环,或者两脚交替跳行。有时边走边哼,那时穷开心,容易满足。现在的小朋友锦衣玉食,还经常嘟嘴白眼的,期望值高,幸福度低。
  不过,小学读到六年级,就得准备学骑自行车了。中学在乡镇上,离家有4公里,步行要50分钟。会骑自行车就好办了,大概要不了20分钟。我学骑车可能略早。人跟车子一样高,如何骑?有办法。手握双把,左脚踩踏板滑行,右脚从三脚架伸到右边,屁股朝左边扭,身子靠右边斜,两脚交替踩踏板,即可。一般采用这种办法,是骑半圈即往复,也有胆大而心细者,可以左右脚抡圆了踩踏板。读初中时,一些个子比我略矮的同学,就是这样扭曲着身子骑车到学校读书的。
  老家原是四合院,四家人共享一个地坝。我学自行车就在这个地坝里,等别家小孩学累了,自己也练几把。刚学车瘾最大,逮着机会就想学。有次在大姑父家,便到隔壁家大地坝里学骑。自行车右车把胶套有裂痕,松动了,在行驶中脱出,我的右手就离开了车把,身体失去平衡,重重地摔到地上,又因为左手并没脱手,自行车又压在身上。疼痛不已之下,我早哇哇大哭。

  

  1990年开始读初中,上学放学的队伍都是浩浩荡荡的。那时汽车少,大半个路都是自行车,28圈居多。腿短,只能用脚尖踩,用力不足,于是两腿轮流着力。少年气盛,争先恐后,于是满街自行车坐凳上都是左右摆动的屁股。可惜那时的屁股都是灰色或黑色的,要是以现在的服饰,摇摆在眼前的一定是五颜六色,千帆竞渡,蔚为壮观。
  在春秋天,骑车上学格外有精神。但是在冬夏,就麻烦。夏天麻烦在中午,我们骑着自行车,烈日暴晒着,汗水呈颗粒状自由落体运动,滴水连线,就沟壑纵横。皮肤先是晒得通红,然后变成黝黑。为了中午一顿饭,我们来回奔波。时间花费在了路上,无法养精蓄锐,下午上课时就易困倦。后来发现堂兄中午骑车到大姑家午饭午休,我便照此办理,大姑那时忙着卖菜,中午还得赶回来给我们做饭吃。有时她实在没忙过来,我们就自己煎饭吃。那时吃菜不少,没卖完的菜就拿回来,一煮就是一锅,随便吃。偶尔还会煮上肉,切成片,弄上蘸水,吃起很过瘾。我不太爱说话,好像没怎么夸奖过大姑的手艺,也没怎么感谢过大姑的付出,堂兄这方面做得很好。我的台词,别人抢了,我就懒得说了。当然,后来我也曾请大姑到成都家中帮忙,也算重温少时的旧梦。而且,台词是我一个人的啦。
  到了晚上,一路都是黑灯瞎火,尤其是下了公路,还有近3公里的泥石路,一边是连片的水田,一边是笔直的沟渠,而且路基离沟底有两米多高。有截路特别窄,雨后就特别泥泞。我就亲眼看过多起小伙伴在泥泞中马失前蹄,栽入沟渠。我也不能免俗,也曾连人带车滚下去过一回。夏天好办,天亮得早,黑得晚,就是上晚自习,也能在微弱的光亮中回家。但是冬天就麻烦了。有的伙伴嘴巴大,夹个手电筒当车灯。有的单手驾车,另一手持手电筒。当然,更多的是凭着感觉走,多数时候错不了,少数时候栽跟斗。初三了,要上晚自习。我夜视力比较差,便向老师请假。班主任王永超老师不同意,恰好她的孩子刘齐也在班上,便让我晚上住她家,与刘齐挤一个房间。刘齐见多识广,给我讲了很多现在虽然记不起但当时觉得很震撼的事情。他的口头禅是,你想不想干,能不能干,敢不敢干。我经常说,想,不能,不敢。他便笑我,他说他就能,他就敢,无形中给我很多激励。
  少年最爱炫技。出门就是田埂路,宽一尺余,常有转弯,我也斗胆骑行。上了水泥路,手不扶把,垂在腰侧,甚至揣进裤包,是常有的事。路线有分叉,总爱走捷径。有一个当时我们称为“大石桥”的地方,沟渠上架石桥,大概有10来米长,但仅两尺宽,且过桥前后都是弯道和坡路。谨慎的人,一般到了桥头就下车推行。我们则骑着过去,一开始有点后怕,成功一回后就视若坦途了。那个桥似乎还在,但我现在是决计不敢骑过去的了。少年的时光,一去不返了。
  读高中后,人就有点老气横秋,骑车开始趋于稳重,看见那些初中时脱把而行,便感觉幼稚。也许有了高考的压力,骑车并不太强调速度,而是注重在骑行中思考,不用左右晃动屁股了,而是晃动着脑袋,一副若无其事,满不在乎的神情。

  四

  大学在城郊,是一块平原的坡地。校内是不适合骑车的,很多同学也不会骑车。但是要到市中心去玩,却极不方便。38路公交车,始发站很远,穿过若干大街小巷,经过双桥子、水碾河,才能到东大街、春熙路和盐市口等繁华地带。车少,人多,就挤,座位少,站着,路绕,每次坐公交都是满身汗,腿发软。干脆还是买自行车。买不起新的,就买旧的。来到九眼桥,到处都是神色诡秘者,低声问你,办证啊?买车啊?于是就买一辆旧自行车,30块钱,骑回学校,四处晃悠,发传单、搞家教、卖磁带,很快就挣回来了。
  那时自行车一般就停在宿舍楼前,且尽量停在寝室窗外。那时偷车贼很多。后来才知道,我们在九眼桥买的车,基本上都是偷来的赃车。不过,反正买不起新车,继续买赃车,花几块钱买个链子锁,恰好寝室窗外对着一棵树,像拴牛一样把车拴在树上。有时别人抢先拴牛,我的车只好靠边站,哦嚯,又被偷了。大学里,几乎找不到没有被偷过车的人。后来吸取教训了,只买最破的车,最脏的车。车子露天放着,日晒雨淋灰头土脑,不管它。你越爱惜它,它越早离开你。需要骑时,只把车把、坐凳擦擦,其他地方越脏越好,小偷都懒得下手。
  读研究生时,足不出户,一心只读圣贤书,对其他事情没啥兴趣。宿舍楼前不少自行车锈迹斑斑,无人认领。公交车增加了车次和路线,北大门和南大门都有车站,出行较以前大大便利,骑自行车的人大大减少。校园内骑车下坡倒是爽,一骑绝尘;上坡就是老牛拉车,哼哧哼哧。校内爬坡上坎,路也不宽,无自行车道,不像川大平整宽阔,确是“道”法自然。
  后来我也参加工作了。不少骑自行车上班的老师,买起了小汽车,一开始是奥拓、夏利居多,再后来就是桑塔纳、爱丽舍,再往后就宝马奔驰,奥迪沃尔沃了,当然多数老师还是只求代步,不讲奢华。自行车都快淡出我们的视野了。
  近来自行车又卷土重来,以共享单车的名义。骑行者只要注册了,拿起手机扫一扫,便可信步由缰,骑到哪里,停到哪里,锁车走人,不必考虑车被盗。三五里路,不顺公交车,打车又嫌路短费贵,潇潇洒洒走一回,还是安逸。不过有时看到路上摆得乌泱乌泱的,甚至胡乱摆放,心里还是有点堵。
  我与自行车的这些故事,都是刻画在这个时代的一点印记。我来捕捉往昔的光影,只为填补我终将忘却的记忆。写下来,有些回忆就可能沿着这个线索复活起来。不信,大家可以试试。
  (作者系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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